盛华 第302节

  地牢里关的都是再也不可能出去的死囚犯,终年暗无天日,关在里面的人,一多半是疯子。
  老曹一句没敢劝,十七爷不是个能劝能哄的,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才是正道。
  老曹叫了管地牢的牢头,三个人排成一条线,沿着阴湿滑腻的石头台阶,一层一层往下走,走了四五层,穿过条不算短的巷道,走在最前的牢头开了一道门,走了一阵子,又开了一道门,当值的狱卒听到动静,急忙窜起来往外迎,他正睡觉呢。
  阮十七没理会睡觉的狱卒,看着牢头开了最里面一道门,拿了支小火把点着举着,进了地牢。
  地牢里一阵骚动,几乎所有的犯人,都趴到牢门上,将脸用力挤在两根铁柱之间,从脸到眼神都是一片扭曲的看着举着火把,挨个仔细打量他们的阮十七。
  “细皮嫩肉……”一个眼睛血红的犯人看着阮十七,滴着口水。
  “小美人儿……”旁边一个比一般人简直能高出半截身子的犯人,看着阮十七,也在滴口水。
  阮十七视若不见,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转个身,一边往回走,一边再仔细看一遍。
  走到最外面两间牢房,阮十七看着里面还没收拾的破被褥破碗,努了努嘴,斜着老曹问道:“这里,人呢?”
  “回十七爷,这两个定了要斩,就是这几天,提出去见两天太阳,吃顿断头饭去了。”老曹哈腰答话。
  他们牢里还是很人性化的,临死之前,总要让他们见见天日,吃顿饱饭。
  “嗯。”阮十七嗯了一声,将火把塞到狱卒手里,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吩咐老曹,“去看看砍头的。”
  老曹哎了一声,侧着身子从阮十七身边挤到前面,欠身弯腰赶紧带路。
  十几个定了砍头日子的死囚关在大牢最里面,一个小院仿佛一个巨大的铁笼子,一层一层的铁门进去,十几间牢房围了一圈。
  阮十七站在院子中间,仰头看了眼温暖的阳光,再看看还算干净清爽的院子,斜着老曹,“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慈悲人儿。”
  “不敢不敢,”老曹连连哈腰,“这是先头唐尚书定下的规矩,人之将死么,唐尚书是真慈悲,真是好人,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他老人家好着呢,再活个七八十年都没问题。”阮十七没好气的接了句。
  想着干脆利落回到了家乡的唐尚书,他这心里就嫉妒的发酸。
  老曹听他说活个七八十年没问题,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阮十七慢慢挪着,挪个看那些死囚。
  死囚们神情各异,有的绝望,有的愤恨,有的空洞无物……迎着阮十七的打量,视若无物,或是冷眼相对,中间一个死囚,迎上阮十七的目光,立刻避开,下意识的抿紧嘴唇,看起来仿佛有些紧张。
  阮十七的目光没有异样,越过他,看向紧挨着他的另一个死囚,那个死囚眯眼看着他,颇有几分猎手打量猎物的味儿。
  阮十七越过审视他的死囚,挨个看一遍,再从头看了一遍,转身出了院子,出了大牢,径直回到他那间小屋,吩咐小吏,把那几个要砍头的死囚的案卷给他拿过来。
  这几个死囚没几天就要斩了,案卷都在外面放着,小吏拿来的极快。
  ”什么时候砍头,定下来没有?“阮十七一边飞快的翻着案卷,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还没最后定下来,不过,说是要在清明,以应上天肃杀之意么。“小吏急忙答道。
  阮十七手下一顿,一声嗤笑,“大清明的,一派生机还差不多,哪来的肃杀之意?真能扯。”
  “嘿,上官怎么扯,咱们怎么应,这是十七爷的话。”小吏一边笑一边答。
  “行了,我知道了,这砍头的时辰,你给我盯着点儿,一有信儿就告诉我,真要是清明……”阮十七裂着嘴,“真他娘的,老子可得躲远点,大清明的杀人,不吉利。”
  “是,十七爷您放心,小的一会儿就跑一趟,打听打听,十七爷说的是,大清明,多好的时候,杀人真是不吉利。”小吏一边奉承,一边跟着阮十七送出屋门十来步,看着阮十七走远了,急忙找人去打听。
  他们这帮跟着阮十七办差的小吏,对阮十七是打心眼里服气喜欢,这位上官虽说精明太过没法糊弄,可这位爷大方啊,大方极了,不光大方,还护短,护短这一条最难得。
  阮十七大步流星出了刑部衙门,站在衙门呆了片刻,上马往自己府里走了一射之地,勒住马,转个方向,直奔去寻陈江。
  大小弓的事已经只能不了了之了,陈江从去年就搬到了御史台斜出一角的小院里,陈江让人另外开了个门,勉强算是独门独院。
  阮十七一口气冲到陈江那间小院门口,却急勒住马,一个拧头,又走了。
  一个弯转过去,再转一个弯,阮十七直奔郭胜那间小院。
  院门虚掩,富贵正蹲在上房门口,揣着手发呆。
  阮十七咣的推开门,看到揣着手蹲的一幅猥琐模样的富贵,嗤的笑出了声,“富贵,你这么一蹲,老底子全掉出来了。”
  “十七爷,您怎么来了?快进快进,我们爷不在,这门开不了,要不咱们到后头说话。”富贵急忙站起来,一溜小跑迎上来。
  “我不找你们爷,找你,就几句话,这儿就行。”阮十七说着,弯腰从游廊上拎起个小竹椅,走到上房门口,放到太阳里,示意富贵,“你也坐,愁什么呢?”
  “要愁的事太多了,一言难尽,十七爷有话请吩咐。”富贵没拿小竹椅,往阮十七面前一蹲。
  “我问你,你劫过狱没有?要杀头的那种死囚。”阮十七上身微微前倾,看着富贵认真问道。
  “瞧十七爷说的,这话太吓人了,我这个人,跟着我们爷,一辈子胆小守法……”
  “呸!”阮十七差点啐富贵一脸,“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我有正事,你说实话。”
  “那得看人。”富贵这一句转的倒顺滑无比。
  “比如……”阮十七顿了顿,“你们郭老大进去了,要砍头,你跟你们胡老大,劫不劫,救不救?”
  “老胡在我这儿可不是老大,我们郭爷进不去。”富贵不知道阮十七要问什么,谨慎的耍着滑头。
  “正事!好好说,劫不劫?”阮十七一脸严肃。
  “那当然。”富贵答的极快。
  “要是在京城呢?这可跟造反一个样儿。”阮十七脸色有些沉。
  “嘿。”富贵一声干笑,“瞧十七爷说的,这是哪里话?又不是没造过反。”
  阮十七被他这后一句话差点闪着,斜了他片刻,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不管死活,不管杀多少人,哪怕烧了这座城,也得劫?”
  “嘿嘿。”富贵干笑了两声,这还用说么,那是他家老大。
  “娘的!”阮十七猛啐了一口。“牢里有个叫吴三的,跟你家老郭差不多……”
  富贵高挑着眉毛瞪眼了,跟他家郭爷比!
  “就是这么个说法,吴三当然跟老郭捧鞋都不配,这个吴三,也有一帮兄弟,也算是个人物,前年抓进来的,原来是镇上一霸,后来占了个山头,不过他那是个穷地方,他就又打起了海上的主意,还真弄了条船,不过他运气不好,刚做了几笔买卖,就栽在了邱老大手里,这个人狠辣无比,心眼也够,定了清明砍头。”
  阮十七一边说,一边看着富贵,“牢里关着吴三和亲哥吴大,吴大跟他弟弟一样狠辣,不过心眼不够,我刚才去看了,这个吴三还好,那个吴大,看到我有几分恐慌。”
  “心虚?”富贵反应极快。
  “聪明!”阮十七赞了一句,“临死之人,没有不绝望的,吴三生机勃勃,吴大激动心虚,必定,是有谋划了。”
  “那十七爷的意思?”富贵还是蹲着,却半点猥琐之气不见,只有一股子狠厉锐气扑面而来。
  “你跟你家爷说一声,要是他早就知道还好,要是还不知道,估摸着,他知道了也来不及了,行了,我走了。”阮十七站起来往外走。
  “十七爷,这事,要是我们兄弟,只要能救出人,其余可没什么顾忌的,要是照小胡那厮的性子,指定先放把火,烧掉半个城,趁乱办事,十七爷可当心些。”
  富贵一边紧跟着阮十七往外送他,一边低低道。
  “嗯,多谢。”阮十七脸色更沉,谢了句,出门上马走了。
  ……………………
  李夏和秦王刚到皇陵,富贵的信儿就送到了郭胜手里,郭胜听金贵说完,眉梢挑起,颇有几分纳闷,这位十七爷,怎么这么卖力了?这可有点儿不大对劲。
  “……富贵问爷,这事怎么办,是看着,还是给他们堵回去,还是,跟陈爷或是朱爷说一声?”金贵说完,接着请示下。
  郭胜犹豫了下,王妃的意思,他能度出来五六分了,不过,这回这事太大,他还是请个示下比较好。
  “你等会儿,我去问问王妃。”郭胜交待一句,转身往里走。
  金贵哎了一声,抽出刷子刷着马等着。
  他不知道那位从前的姑娘如今的王妃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他常给她赶车,去排长队买这个糖那个糕,看着她和她那个丫头挨个点人头数着能不能买到,点一遍错了,点两遍又错了!
  他还看过她叉着腰跟街头的泼妇吵架,竟然不落下风。
  娇生惯养挺可爱可也挺泼的一个小丫头,他真没瞧出来哪儿不凡。
  不过富贵一提姑娘先哈腰,郭爷看姑娘跟看神仙一样,富贵那小子眼力不凡,郭爷更不是一般人,他俩觉得不得了,那肯定不得了,自己眼拙,看不出来也寻常,
  金贵哼着小调,富贵说十有八九要来一场硬碰硬,这句话让他心情极其愉快,进京城这些年,天天赶车,实在憋屈。
  第582章 愉快出城的十七爷
  李夏听郭胜说了死囚吴三的事,眼睛微亮,嘴角抿出丝丝笑意,出了片刻神,轻轻抚掌,看起来十分愉快的笑道:“这就都能对上了。”
  郭胜一脸笑,姑娘智珠在握的样子真好看。
  “吴三的事,不用多花功夫,不必理会,只当不知道。告诉富贵,看着江延世,什么时候江延世出城了,就分一半的人出城,聚到你这里来,城里留的,挑耳朵长腿长的。还有,盯着苏烨和二皇子,要是苏烨和二皇子离开京城,立刻禀报。”
  李夏接着吩咐,郭胜连声应了,抬头看着李夏,犹豫道:“十七爷,有点儿反常。”
  李夏轻哼了一声,“他好好儿的,不用担心。”
  “是。”郭胜听李夏这么说,立刻放下心来,垂手退出。
  看着郭胜出去,李夏坐下,接过端砚奉上的茶,出了一会儿神,吩咐请韩尚宫来。
  韩尚宫进来的很快,端砚退到门外守着。
  李夏示意韩尚宫坐,“您觉得,要是诚心诚意为父母祈福超度,对皇上来说,哪座寺最显诚心,最灵验?”
  李夏看着韩尚宫,直截了当问道。
  “婆台寺。”韩尚宫答的极快,“婆台寺的前身,是前朝的福音寺,福音寺算是前朝的国寺,福音寺烧毁前,先李太后年年都到福音寺上香,为国祈福,现在的婆台寺,是先李太后和长沙王府的古太夫人出资重建的,宫里都觉得,婆台寺才是真正福缘深厚,佛法高深的地方。”
  李夏轻轻吁了口气,婆台寺确实是极佳的地方。
  当天,李夏和秦王一里一外,睡到子时就起来,沐浴香熏,诚心斋戒,以进行三天之后的祭祀。
  ……………………
  京城陆府,浆洗房的宋婆子急匆匆冲向阮夫人居住的正院,离院门十几二十步就站住,扬声冲门口的婆子招手呼唤,“老张,烦你禀一声,我有急事,要紧的事,请夫人叫个人出来。”
  守门的婆子老张见宋婆子这幅作派,赶紧直去禀报了,片刻,阮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郑嬷嬷出来,刚要下台阶,宋婆子冲郑嬷嬷挥着手,“郑嬷嬷别过来,就这么说话。”
  “这是怎么了?”郑嬷嬷唬了一跳。
  “不得了了。”宋婆子气急败坏到要抓狂的模样,“真是气死我了,浆洗房里寿姐儿,五天前,得了两天假回去,谁知道她弟弟正出水痘,她回来之后,竟然一声不响,今天早上,她也发出来了!一头一脸的大水痘!她还不承认!好在她从来不经手大娘子的衣服,夫人的衣物,她也不经手,可是……”
  宋婆子哭腔都出来了。
  郑嬷嬷圆瞪着双眼,唬的简直要魂飞,也顾不上训斥宋婆子了,只点着她,“你快回去,把浆洗房先封了!来人!老沈呢!你带人去,把浆洗上的人都关起来,查那个寿姐儿,去过哪儿,见过谁,来人,去请太医,十七爷呢?快去请十七爷,可不得了了!”
  宋婆子哭出了声。
  大娘子要是有点儿什么不好,哪怕就是身上脸上添了个痘疤,她和她一家子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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