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秋夜

  这本是早前写的正文,后来拿掉了,现作了修订,以番外贴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结束的时候再回看,觉得还是红火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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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开始下秋雨,冷风瑟瑟,永琪从户部衙门回来的时候未入酉时,但天色已暗了。更衣时,永琪问今天有什么事,曹嬷嬷说早上红罗厂送了二十斤红罗炭来,福晋叫格格分给各房。小格格房里有两位小爷,所以分了十斤,福晋院儿里和我们各得五斤,并教贮存好了,切不可受潮。永琪点点头,道:其实不必如此。曹嬷嬷回道:小格格也推辞来着,但这是宫里头的意思,格格说,王爷在西院儿时间也多。只是格格申时睡下后,这会儿还没起来,今儿王爷是不是去别处晚饭?永琪摆摆手,说自己先进去看看。
  和依博尔一样,嘉佳的卧室现在居中摆放着西洋大床,床头呈半圆形,两边是高高的床柱,床顶天花板上挂着间金线的白色圆顶纱帐,而依博尔用的是红纱帐。床后整面墙绘着陈枚的“月曼清游图”,颜色明丽,宫妃们衣袂飘飘,三五成群地行进在楼阁和花石之间。床两边放着小几。小几上的墙壁伸出一个金色的烛台,每个烛台上各点着两盏红烛。之前三人还一起笑谈过,洋人的床两边都不靠墙,会不会睡迷了摔下地……(注:陈枚是雍正时期的宫廷画师)
  永琪拨开床帐,只见嘉佳裹着墨绿花卉锦被,兀自在睡。他微微一笑,转身准备出去,又停了脚步,脱鞋上了床。嘉佳此时怀孕已五个月,永琪将她和被子一起抱住,感到温暖和喜乐,心想:自己和她的第二个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哲哲说长的像嘉佳……
  嘉佳醒了,知道这是永琪抱着她,心里甜蜜,推开被子,让他进来。嘉佳穿着丝缎西洋对襟晨褛,永琪伸出手去,围着她的腰腹。过了一会儿,孩子在里面动了一下,永琪笑起来,轻轻抚摸,然后亲在嘉佳的颈子里。嘉佳侧过身来,搂住永琪的脖子,亲上了他的唇。
  永琪微笑着就她,自知道她怀孕后,他已不留宿东院,只是每天下午从衙门里回来陪她到晚饭后才离开。亲了一会儿,在暖帐里倍觉情浓……屋外,秋风秋雨,夜幕四合……
  永琪起身,掀开被子,嘉佳笑起来,道:没事。永琪到处瞧了瞧,才躺回她身旁。她侧过身去,抱着永琪,道:阿哥舒服吗?永琪点点头,亲了亲她,道:你对我总是太好。嘉佳捧住他的头,道:我是姐姐。永琪也笑起来,拿下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两人待了一会儿,嘉佳说:今天我做了萨其马,阿哥晚上当点心吃。永琪道:你要忙府里,还有身孕,不用操心想着我。嘉佳道:阿哥才辛苦,嘉佳做的算什么。永琪问道:今天很累?孩子动的厉害?嘉佳反手摸他的脖颈,笑道:我很好,就是想睡,今天没什么事,所以睡得久些。他是比哲哲那时候动得厉害。永琪嗯了一声,轻轻按在孩子动的地方,道:通儿乖。嘉佳幸福的一笑,转头亲永琪,永琪也就着她,又亲了一会儿。
  后来,二人坐在炕上晚饭,永琪一直给嘉佳夹菜,嘉佳裹着头发,也颇为受落,只是微笑着说谢谢。哲哲已经吃了饭,照例由乳娘抱着坐在下首,不停地在说话,永琪时不时逗她。曹嬷嬷站在边上伺候,看主子双颊红润,喜上眉梢,心里更是欢愉。饭后,曹嬷嬷将萨其马包好给了郑英,永琪准备离开,嘉佳走上前去,给他理了理衣服,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才微笑道:去吧。
  永琪和郑英走后,曹嬷嬷上来,笑道:主子和王爷两个真好!另一盒萨其马,明儿送畅春园。嘉佳笑着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去榻边坐了,曹嬷嬷低声道:奴才为主子欢喜,但主子千万小心。嘉佳又点点头。曹嬷嬷又道:上回叶大夫说的话奴才听见了,太后她老人家也关切得很,每回打发人去,回来传话儿都说要主子小心。嘉佳嗯了一声,道:嬷嬷放心罢,娘明天来,你不可多嘴。曹嬷嬷知道,这小主儿虽然年纪轻脾气好,其实和王爷一样,说一不二,福晋和小格格都对她礼让三分,立刻道:是,奴才省得。
  夜里,嘉佳躺在被子里,将手放在肚子上,低声爱怜地自语道:通儿真是淘气,阿玛和额娘好,你特别高兴,对吗?-
  这个时候,容妃在瀛台藻韵楼,皇帝的寝室。
  李玉守在门外直笑,心知皇帝因为这几日都没能见容妃娘娘,而容妃娘娘么……
  娘娘生日在十月十五日,那天,皇帝见了一天俄国使节,第二天继续见俄国使节,第三天武官考试。昨天下午,延庆斋来报,说贵妃娘娘不适,于是皇帝去了那里。今晚上,他就没端牌子上来,知道皇帝定是召容妃娘娘。但傍晚的时候,皇后来了一会儿,说是有事请见皇帝。皇后走后,他问皇帝是什么事,皇帝不高兴地说:武贵人。他心里有数,便想:这确实不是什么事,只是皇上也一阵子没去皇后娘娘那里了,皇后娘娘借机来瞧瞧罢了。
  正想着,皇帝问:沉壁怎么还没到?他不觉诧异:您几时叫去传了?但只陪笑道:皇后娘娘一来,奴才将这事儿给忘了,皇上恕罪。说着便叫德胜去请容妃。皇帝端过茶来,喝了两口,将碗一扔,瞪眼道:凉的!他忙道:是是,是奴才疏忽,这就去换,这就是去换!拿了茶碗便走,边走边想:您和皇后娘娘说话,茶自然凉了啊!
  后来容妃来了以后,屈膝行了一礼,便上来给皇帝捏肩膀,一边道:皇上,您怎么了,气色这么不好看?皇帝脸色才缓和下来,拍拍她的手笑道:朕太忙了,你不怪朕吧?容妃笑着摇摇头。皇帝便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容妃已从德胜那里知道,刚才皇后来过的事,于是搂着皇帝,将下巴贴着他的头。他将两杯热茶端上来,给容妃使了一个眼色,容妃会意,对他微微点头。
  过了一会儿,皇帝道:托娅不过一个贵人。容妃道:沉璧刚听说了,皇后娘娘定是怕宫里的其他人不服。原来照宫例,贵人冬天只能得五斤红罗炭,皇帝今年特加了五斤给托娅。皇帝又道:□□不过升个五品,辉发那拉家多少人比这个品级高。容妃一愣,才明白皇帝在说托娅的哥哥,于是道:您想多了,那事儿有一阵了,皇后娘娘从没说过什么。皇帝轻哼一声:这根本不是炭火的事儿,她这是憋了好多年,憋不住了,还非上这儿来说。托娅让皇额娘满意,后宫有谁不服?
  容妃便道:多大点事儿,皇上,别为这个不高兴。说着拿过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自己喝了一口,再递给皇帝。一边给他使眼色,他忙陪笑道:皇上,容妃娘娘都来了,奴才宣晚膳?
  李玉还在想傍晚发生的事,突然,内门开处,阿依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快步出来,匆匆出了外门。李玉便一笑,不忘扬声说道:恭喜阿依姑娘!
  悬挂着青金帐子,龙床里很暗,温香之气融融透骨。皇帝抱着容妃,轻声道:沉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容妃笑起来,道:我不是说了嘛,这是为了皇上和臣妾我们两个人。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有孩子……容妃有点儿惊异,皇帝不说刚才的事,也不说她的生日,却突然旧话重提,他始终不能解开这个心结?便想这几日皇帝都做了些什么,李玉都一一告诉她了,想不出是为什么,于是分开二人,搂住皇帝的脖子,仰起脸来道:不是有安儿……皇帝摇摇头,将她按回自己胸前,道:那不一样。
  容妃更奇怪,又想了想,终于明白皇帝在说什么。自月初,皇帝携后妃从香山行宫回来,魏湄又发现有喜,延庆斋里迎来送往,更加络绎不绝,比瀛台还热闹,自己倒是从未在意过,心里不禁感动之极,摸着皇帝的胸膛说:皇上,真主不要沉壁生子,定是要沉壁只属于皇上一个人,不好么?沉壁心里就是皇上,皇上心里就只有沉壁。我们不是早说好的。皇帝又叹了口气,不言语。容妃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皇帝,于是紧紧地抱着他。
  沐浴回来后,李玉已命人将床褥全部换过,罕古丽给容妃涂了药,带上门出去了。
  皇帝又把容妃揽在怀里。容妃幽幽地说道:皇上,五阿哥这么好的孩子,是您给沉壁的,还不够吗?想想他的生母,沉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皇帝嗯了一声,轻轻摸她的头发。容妃十分困倦,对皇帝道:明儿您好好赏阿依。说完便睡着了,皇帝才将她放到枕上,就这样看着她仰卧的睡脸。
  瞧了一会儿,又觉得心疼起来。自己就是心疼沉壁,心疼她没有尊位,在后宫地位不如皇后,也不如魏湄风光。沉壁虽不在意,但自己贵为天子,连这也给不了心爱的人。尤其今天皇后让他很不高兴,说武贵人加炭,其实是对他不满。不过,今晚真是大出自己的意外,看来,沉璧是真地未将其他事放在心上。沉璧,和他的其他女人完全不同,她确实是一个随心的人,一直没变过。
  想这些年,沉壁承欢最多,且侍奉在侧,一起经历了多少事……自己已经十分委屈了她,但六宫还是对她颇有微词。一时想起那时候,自己是多么期盼容音生子,而如今魏湄连连生子,他却没那么在意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难道真是老了?对魏湄也油然而生一丝愧疚……沉壁还提起永琪的生母,一时便想起自己的生母之恨来……看那边台案上烛泪摇摇,听外面雨声潺潺,只觉耿耿秋灯秋夜长……
  第二日,容妃醒来,发现皇帝还睡在身边,又很诧异,见他还在熟睡,于是披衣起来。出了门,见德胜在外面,问了问,德胜说李总管一早回去休息了,因皇上半夜和他说,今儿不上朝,然后便笑嘻嘻地看着容妃。容妃不好意思起来,转身走了回去。德胜关了门,继续守在外面。
  容妃钩起床帐,坐在床边,看着皇帝。外面还在下雨,屋内未点灯烛,光线也暗,炭火在三脚双龙耳铜熏炉的镂空后明明灭灭,发出幽幽的红光,还残留有香饼的气味。皇帝睡在杏黄被子下面,她的杏黄被子。已经快五年了,他每年入冬便用这幅被面。因皇帝不在自己居处幸别人,这被子虽在皇帝这里,是他们俩一起盖。李玉也真是善解人意,这些男人其实都比她心思多……想到这里不觉一笑。皇帝醒了,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她于是笑道:怎么您今天偷懒了?皇帝移到床边,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在她手上,她于是握住皇帝的手,然后掀开被子,便要躺下,皇帝道:坐着。于是她靠在床头的枕头上,皇帝将头搁在她腿上,她便自然地用手抚摸。两人待了一阵,她见皇帝一直不说话,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便道:皇上,昨晚上……
  皇帝打断她道:沉壁!她于是不说了,继续摸皇帝的头。过了一会儿,皇帝道:真是委屈了你。容妃便笑:还是您昨晚说的那些?您就为了那些,不去上朝?皇帝不语。容妃于是温柔地道:臣妾早说过,关起门来,您不是皇上,臣妾也不是容妃,夫妻俩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我们俩和儿孙,永琪马上便有第四个孩子了。皇帝道:可朕还是皇上,你还是容妃,朕乃天下之主,却不能给你……
  容妃捂住他的嘴,温柔地道:沉璧早说过,只要您是沉璧的。皇帝还是不高兴。容妃继续道:皇上,您想想,当年在回疆,我怎能想到会见到您,就算入了宫,又怎能想到您会一直宠爱着我。您在“春耦斋”说的话,沉璧明白,但沉璧本不是宫里的女人,那些对沉璧都不重要。皇帝问道:假如你入宫后,朕没有一直宠爱你,你会怎么样?容妃一笑,道:平静地过日子。皇帝更加不高兴起来,道:原来你还是老样子,才会让阿依来。说着,闭上眼睛躺回枕头上。
  容妃于是俯身下来,伏在他胸膛上,道:皇上,难道沉璧是别人对我好,我就会喜欢那个人么?您不是最明白。阿依,我昨晚就说过,那是我们俩关起门来的家事,您不是皇上,臣妾也不是容妃。而且您是沉璧的,沉璧绝不会将您让给别人。
  皇帝心里转为无比欢喜,忍住欢喜,继续板着脸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说……忽然顿住,不说下去。容妃问道:说什么?皇帝道:说在朕还没喜欢你之前,你就喜欢朕。容妃笑起来,道:沉璧那么说,您会相信么?皇帝点点头。容妃却摇摇头,捏住皇帝的鼻子。皇帝被她闹不过,睁开眼睛,拿住她的手,容妃一笑,亲在他脸颊上道:皇上,起来吧,臣妾饿了。
  待二人吃了早饭,出门去到廊下,容妃抬眼看看天,伸出手去。皇帝走到她身后,搂着她。容妃的手淋湿了,反手擦在皇帝脸上,皇帝笑着避让,两人正笑闹,德胜来回,说:皇上,于敏中大人求见,现在前殿里候着。皇帝于是放开容妃,道:朕去去就来。德胜一瞧皇帝满脸是水,咕哝一声:哎呦喂!可了不得!立刻上来用袖子给皇帝擦脸。容妃还笑个不住,便道:您去忙吧,臣妾回去了。
  容妃回到绮思楼不到两盏茶时间,才去阿依房里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皇帝又带着李玉来了。容妃站起来,李玉便笑道:娘娘,皇上将奴才好骂一顿!说奴才和娘娘串通一气,算计皇上!您可得给奴才做主!容妃也笑起来,叫一旁的罕古丽退下。然后对皇帝道:皇上,您别怪李玉,我要做什么,他怎能拦得住?皇帝哼了一声,道:李玉下去。李玉立刻出去,关门之前还看着容妃笑。容妃也笑着对他摇摇头,然后去扶皇帝在榻上坐了,道:今天您真不上朝?那想做些什么?臣妾叫阿依上来给您行礼。
  皇帝道:不用了。说着便要上榻。容妃于是蹲下身来,给他脱靴子,靴子脱好,皇帝说:拿纸笔来。
  一切就绪,上了榻,皇帝要容妃坐在自己身前,叫她拿着笔,然后自己握着她的手写字。
  青岩碧洞经朝雨,隔花相唤南溪去。一只木兰船,波平远浸天。
  扣舷惊翡翠,嫩玉抬香臂。红日欲沉西,烟中遥解觽。
  写完后,容妃念了一遍,却不认识最后一个字。皇帝道:读‘西’。容妃又问这写的是什么意思。皇帝便道:是说船家姑娘与爱人相招唤的情景。‘一只木兰船,波平远浸天’,是一幅境界开阔的江天图。船家姑娘扣舷唱渔歌,摇船时露出嫩玉般的玉臂。当红日西下时,她与他相爱的人一起,解佩相赠,以表深情。
  容妃点点头,赞道:真好。皇帝看着她微笑道:《花间集》收孙少监词,但他的词风与‘花间’词完全不同。朕一直没想好该送你什么寿礼,先前见你在廊下接雨,想起这词来,就送这首《菩萨蛮》吧。
  容妃立刻准备下榻谢恩。皇帝拉住她,道:好了,你生日那天朕走不开,爱莎和璎珞今年也来不了,你一个人冷清了。容妃才明白,魏湄爱莎和纳兰夫人永琪的格格都再孕,连彩云都回家生子去了,所以皇帝又生这样的感慨,再想起那日赫朱进宫时和她说的那些惆怅,便将皇帝的双手合在自己双手里,笑道:您又想多了,臣妾生日那天,六宫上下送了那么多好东西,还和安儿永琪赫朱依博尔一起吃了家宴,怎么冷清了?沉璧哪有不高兴?若不高兴,怎么会叫阿依……您今儿送的这礼,沉璧更是喜欢。
  皇帝点点头,将她拢在怀里,只见窗外烟雨蒙蒙,湖水茫茫,亭台楼阁一片模糊。容妃道:皇上,沉璧弹琴给您听。说着从榻上拿了琵琶,盘腿坐去一边,拨弦弹唱:
  黄叶青苔归路,屧(xie4,指古代的木底鞋)粉衣香何处。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晓风残月窗外声,直响到天明。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揾妾灯前泪,缝君身上衣。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长江远映青山,回首难穷望眼。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这首改自纳兰词的《相思曲》,调子带有几分秋的凄凉,但在容妃沙沙的嗓音里,别有一种深情婉约。皇帝满是笑意看着她,轻轻拍掌。
  容妃也一笑,低头拨弦转调,正要唱下一首,却听李玉在明间说道:皇上,傅恒大人有急务求见,现在门外候着。容妃闻言便放了琵琶。皇帝道:叫他进来。
  门开处,傅恒身穿朝服跨进来,一阵萧索的风雨气扑面而来。傅恒一扫袖子,跪在起坐间门上珠帘之后,道:奴才给皇上和容妃娘娘请安,请恕奴才打扰之罪。皇帝道:无妨,起来说吧。傅恒道:是。站起来道:接八百里急报,海宁海塘决堤,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皇帝关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傅恒道:才收到的消息,事发在两日之前,浙江巡抚莊有恭连夜调派人手,修堤筑堤,又开仓放粮,安顿灾民,发信时闽浙总督杨廷章已发绿营兵勇五千开赴塘堤,皇上放心。
  皇帝点点头,道:传朕旨意给阿里衮,由他负责,着户部给灾民每家每户给银五两。其他的你和刘统勋看着办,再叫莊有恭随时上报详情。每家五两,单这一项,就是几十万两,傅恒立刻跪下道:是,奴才遵旨,并代江浙百姓谢主隆恩。便要退出去。容妃道:傅恒大人请留步。傅恒不明所以,皇帝也不知容妃要做什么。容妃叫道:李玉。李玉立刻跪在傅恒身后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容妃道:你去告诉阿依,说我说的,将几日前从六宫收的东西都教傅恒大人拿去,换成银子,算一点心意。
  君臣二人并李玉都颇为动容,傅恒抬头看着皇帝,等他示下。皇帝缓缓地道:那些东西少说可换千两银子,沉璧留着,传朕旨意,内务府再拨两千两给海宁,免得一件件兑换,麻烦又耗时。还有,告诉莊有恭,海宁今年的赋税免了。傅恒立刻低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奴才代灾民们谢过容妃娘娘和皇上。说着和李玉一起退了出去。
  明间的门阖上以后,皇帝又将容妃拉进怀里,道:哪里就要你出了?容妃仰头看着他,笑道:我和您是夫妻,不是一样的么?皇帝摇摇头直笑。容妃又将皇帝的双手合在自己手里,郑重地说道:皇上,您别再为臣妾难过了,那么多大事要您操心,后宫也不少事,所以您和臣妾一起时就快快乐乐,别再为臣妾操心。然后又戳他的脸,笑道:您就是觉得臣妾委屈了,才会像这样陪着臣妾,臣妾啊,一早便想好了。皇帝也笑起来,摇了摇头。
  李玉立在帘子外面全听见了,又直笑,心道:这主儿就是知道怎么让人开心!
  令贵妃一年前才生了十五阿哥,又要生子,六宫瞩目,对怀仁堂自然有冲击。但皇后身边的人,慎嫔,珍儿绝口不提,袁春望却趁两个人的时候对皇后进言,说确实得管管这位令贵妃了,再这么下去,六宫迟早是她的。那拉氏一笑,道:她?皇上和太后都不会愿意,尤其是皇上,那不是更委屈了容妃么,他是什么性子?定是耿耿于怀。这位令贵妃这么能生,我看他也没想到。
  袁春望摇摇头,说:太后竟一直相信那个谎话,娘娘何不想个法儿去戳破?那拉氏微微皱眉道:皇上会很不高兴,容妃后面是皇上,不是你说的吗?魏湄入宫后,太后便分了心,可见她未见得是全信那话。信不信都好,已不必去管她了。至于令贵妃,本宫不屑对幼子下手,这事儿别再说了。
  到了十月二十二日,后宫都知道海宁出了大事,更有皇帝旨意,进封容妃位下宫女阿依为福贵人。六宫收到这个消息,便如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魏湄大惑不解,问李氏,皇上怎么会这么做?李氏一笑,道:这种事贵妃娘娘怎么会不明白呢?魏湄还是不解,道:皇上和容妃姐姐不是好得很么?李氏笑道:就是因为好得很啊……魏湄才恍然,脸红了,接着摇摇头说:我做不到。李氏笑道:所以奴才才说容妃娘娘厉害,这六宫里的人难出其右。
  珍儿也问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脸色铁青,道:淫|妇!怪不得皇上又两天没上朝。她这是见皇上真地有心于武贵人,想出来的固宠的招儿,又可掠令贵妃的锋头。也不想想,海宁的事儿就够皇上操心的。珍儿心道:容妃娘娘还需要固宠?然后便为彩云不平,说:怎么会是阿依呢?奴才还以为容妃娘娘最喜欢的是彩云,却打发她嫁到宫外去了。
  慎嫔在边上道:皇后娘娘不必生气,这种事儿太寻常了,我们那里多的是,嫔妾倒是没想到,宫里原来不是这样。那拉氏更加生气,再不言语。珍儿又在心里道:那时候,您要把我给皇上,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定是彩云不愿意,我就不愿意……
  太后从武贵人那里听说了这事,只笑而不语。武贵人不知太后是什么意思,紫纹安慰她,她摇摇头道:阿依是回人,说不上多漂亮,皇上爱屋及乌,竟直接封了贵人,若是有了皇嗣……她比我那时可容易多了,但容妃娘娘和太后都不介意,我又凭什么?刘嬷嬷便对太后笑道:您怎么看?太后又笑着摇摇头,再点点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庆妃也是不解亦不好问,舒妃已看淡,嗤地一笑,对春梅说:宫里果然是包衣的天下,这容妃怎能是省油的灯嘛,皇后和令贵妃么……还是我们畅春园清静啊。荣王府众人更完全没有想到。依博尔便趁一次进宫,问了容妃,容妃只看着她,微微一笑。她突然就明白了,脸红了,回去永琪问她,她只说:容母妃自有分数。四阿哥府一样议论纷纷,但永珹不说话。
  吴德雅在家里和海安笑谈,原来这容妃也不能免俗啊,难怪皇上宠爱她,谁喜欢供着的端着的?蓉蓉心生感慨,对多罗道:还是你对我好。璎珞却对傅恒说:这回真不知道沉璧在想什么,难道她心里其实介意魏湄?但皇上对她可没变过,我看是有增无减。傅恒道:也许她和你对沁官一样,是为了她的侍女。璎珞写信去问,容妃只说叫她放心。
  但事情没有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除了最初那道封贵人的旨意,六宫再未掀起任何波澜。除了阿依因成了贵人,出席皇后的朝会,作贵人的装扮,用着贵人的分例,她照样侍奉着容妃,并未受宠于皇帝,亦未生子。福贵人,就和后宫里许多的常在贵人一样,默默无闻,所有人看来,她还是容妃的侍女。
  阿依家和罕古丽家本是回子包衣,康熙朝时在回疆被俘,归入了上三旗,几代下来,她们俩确实已不算真正的回人,只是家里的生活起居还是回俗,并信奉真主。回人在京中原本地位不高,因为皇帝的特殊需要,十二岁便选入宫,宫中继续教授她们回语并藏语蒙语。自从十六岁成了容妃的侍女,两家里便已得到了照顾。就是彩云说的,容妃对她们“一直那么好”。之后,容妃更要她二人学习汉语。
  如今,阿依已经二十二岁,她是自己愿意服侍皇帝,更是感恩容妃,愿意终身侍奉容妃,但容妃确实是为了自己和皇帝。当时爱莎听她说了,也觉意外,容妃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奇怪?爱莎道:是不新奇,是不是你以前和……也是这样?说着便笑。容妃点点头,道:只是在宫里,侍女必要有名分。爱莎感叹道:法蒂玛,你真是没变过,和小时候一样。我是真没想到,皇帝竟能得到你的心。容妃只一笑,道:他对我也非常好,真的很好,我想着他,他想着我,我和他,是真主的旨意。
  彩云生女回宫后知道了此事,她自然觉得容妃是为了阿依,阿依自己也这样认为。只是后来,每入曼荼罗密室时,皇帝却不要阿依在一旁伺候,只允许李玉和彩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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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将贴出尾声,后记,和最后的番外-
  【红罗炭】紫禁城内炭炉中烧的木炭,是最优质的“红罗炭”,即白炭。这种炭由涿州、通州、蓟州、易州(河北保定境内)及顺天府所辖的宛平、大兴两县用硬实木材烧制,硬木实沉致密,生长一般四五十年,多达上百年,比如做家具的榉木,榆木等,用硬木作炭,是非常奢侈的,更高档的硬木包括花梨木和紫檀。白炭无烟,不易燃,难熄灭,焚烧持久,不爆裂,制作和贮存都十分讲究,一盆炭可以燃烧一个昼夜,即24小时-
  成炭以后,运送到西安门外(今称此地为红罗厂)存贮,按尺寸锯截,盛入涂有红土的小圆荆筐,再送入宫内使用,所以名为“红罗炭”,就是说装炭的箩是红色,而炭是白色。红色,在古代象征高贵的地位,比如紫禁城的朱墙,比如我的小说用名“红篆”。红罗炭除皇帝以外,都限量使用,皇太后夏20斤,冬40斤,皇后夏10斤,冬20斤,皇贵妃余人按品级递减,到贵人只有冬5斤,贵人以下就不能使用了。其次便是用黑炭。夏天用炭不是取暖,而是煮饭烹茶烧水等(各宫小厨房用)。大家都知道,后宫妃嫔怀孕,她的炭火分例立刻就会提高。而皇帝喜欢谁,也会加多炭火的赏赐,这是当时宫廷生活的一个重要指标-
  据传,木炭在室内焚烧的一氧化碳中毒可能是幼年皇子女夭折的一个主因。成人不会总待在屋内,那些照看皇子女的乳母,如果觉得憋闷了,可以到室外透透气。而那些襁褓中的龙子龙孙,恐怕是没人敢在大冷天把他们抱到室外透风的,只能长时间处在一氧化碳的毒害之中,导至夭亡。古人缺乏我们今天的知识-
  【香饼】是清宫焚香专用的炭饼,一般用在提炉和天地大供,即熏香和祭祀。其等级还在红罗炭之上。香饼是以硬木炭,黄丹,芒硝,锭粉,针砂,枣泥和糯米浆配置而成的焚香用物。香饼用的硬木炭是硬木炭里的极品,叫做羊胫骨炭(细炭)。香饼绝不会爆裂,泛有银光,自宋代即为香中极品-
  词作者【孙光宪】,五代宋初词人。字孟文,号葆光子。陵州贵平(今四川仁寿东北)人。出身农家,少好学。唐时为陵州判官。天成初(公元926年前后)避地江陵,后事南平三世。累官检校秘书少监兼御史中丞。公元963年(乾德元年)归宋。入宋后,授黄州刺史。《花间集》称孙少监。性嗜经籍,聚书凡数千卷,校勘抄写,老而不辍。著有笔记《北梦琐言》。工词,《花间集》和《尊前集》录其词凡八十四首,风格与“花间”的浮艳、绮靡有所不同-
  【历史原型】乾隆二十六年时,浙江巡抚是莊有恭,闽浙总督是杨廷章-
  根據《撥用行文底檔》的記載,高宗【福貴人】、寧常在與容妃一樣都是由外膳房南房提供羊肉菜餚。儘管在道光二年才正式禁止身為回子的上三旗包衣參選內務府選秀,但乾隆朝只在乾隆二十五年特旨引閲回子佐領裏十二歲或以上的女子,充作和貴人(即后来的容妃)位下的侍女。由此可見,身為回子的福貴人和寧常在很大機會是和貴人推舉為妃嬪。乾隆二十八年十月初三日,將容嬪位下的宮女封為福常在;十月二十五日又將容嬪位下的宮女封為寧常在。常在之上是贵人。追-更:yuwangshe.in (ωoо1⒏ υ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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