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_88

  沉蔻想了想倒也诚然如此,便抿唇笑了笑,一时无言。
  “我不过是觉得二师姐她实在辛苦。”两人沉默须臾,裴真意才续道“这些年里纵使她不说,我也猜得到她都在做些什么。”
  “反倒是我成日里逍遥四方,所求之道也向来是宽心自在,从未担起半分责任。”裴真意说着,指尖绕住了沉蔻衣摆上一道散开的系扣“当初师门之中,我是最小的那一个,向来便受了两位师姐许许多多照顾,虽无父母之实,却有再造之恩。这些时日里我回想一番,其实我从来还是太过于依赖她们。”
  “以至于我一度怪罪她们不曾向我施以援手,却从未曾想过她们又是否面临了困境。”
  “我从小便有许多坏习惯。习惯了师父的温柔,习惯了两位师姐的照料,习惯了自己是最小的那个,不用去为旁人忧虑。就算是到了如今,我也从不为任何事烦忧,习惯了绕开、习惯了躲避。”裴真意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轻颤着,在眼底投落一片阴影。
  裴真意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声音放得更轻“如此,抛开师姐所行如何不说,或许其实我才算得上是最无用。”
  沉蔻不知道她这又是哪里来的一大段新鲜想法,却到底听出她语调里带了自责,也知道过往的师门记忆到底在她心里算得十分重要,一时便更加珍惜起她的温柔,不由得轻声劝慰道“各人自有各人命,修短有数,富贵在天。”
  “你对前尘往事一概不知,究其根本又能如何”沉蔻直了直腰身同她拉开些距离,好一时同她对视“我知道你终究还是舍不得你二师姐,但不论如何过往之中从没有一件事是因你而起,也更加没有一件事该将你牵扯其中。纵使师门各人皆于你恩深义重,但说到底,你若是不知,又究竟该如何去有所为”
  “性子淡泊些没什么不好的。若是执念过深、同你二师姐这般将你都推远了出去,这才是最不应当的呢。”
  沉蔻素来不愿见裴真意面露难色,一时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换个语调更加轻飘道“我倒希望你永远是从前那般心性,更无忧虑些、再自由些,比起我更加无知些那才好呢。”
  果不其然,裴真意闻言便摇了摇头,微微解颐笑道“两个人里,便有一个呆傻的就好了。如何能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更无知”
  说着,裴真意也不再谈及先前事,一时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沉蔻肩头。
  今日里两人都已经倦了,此间裴真意的动作便格外轻,带了几分惫懒意味,连声音都像是半梦半醒,一时也不再去纠缠于那些可有可无的莫名心事,只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过是这些日子里看着师姐模样,自己也心下纠缠而已。再过些时日,总归会好的。”
  “对嘛。”沉蔻笑道“你又向来不欠谁,可万不要了为难自己。”
  裴真意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应道“是是。”
  一时语罢,再无他事。房中灯火将尽,沉蔻将灯芯拨弄一番后,原本便黯淡的光一时更加几不可见。
  最近裴真意分明心结渐解,却越发习惯了夜里留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纨绔毛病。
  沉蔻这样想着,却还是为那一点如豆微光罩上了纱罩,而后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小扇,理了理那扇上今日新买的坠子,心满意足。
  微弱的灯火透过轻纱,勾勒出此间万般形状。裴真意已经平复了情绪,一时有些话说出来后,便再不算作心结。
  于是她伸手轻轻拉住了盖好灯、朝床边走来的沉蔻,于昏暗之中朝她笑了笑。
  此间夜浓更深,分明蛙声大盛,万籁入耳却又都仿佛是俱已息寂,只余下彼此微弱吐息。
  昏暗之中夏日莲深,风送水香。
  45.双对影
  近来连日皆阴雨,蛙声便格外鼎沸。
  裴真意同沉蔻趁着夜色聊了会儿天,低浅的语声纠缠着微显困乏的吐息,两人没一会儿就被窗外起伏不断的蛙声催入了眠。
  倒是那边各分一房的蔺吹弦同卫忧已辗转反侧,终难入睡。
  卫忧已自打儿时起就办事力图效率,如今为了追蔺吹弦不得不将大宗的事务都推给了一干族亲,单枪匹马地赶到了这里,却不想蔺吹弦不但不领情,反而是去意已决。
  这样的事实让卫忧已越发心下不平,一时干脆从床榻上坐起来,伸手揉了揉眉心。
  眼下窗外蛙声和着蝉鸣,便没有一刻是安静。
  卫忧已听了片刻,眼神越发沉了下来,昏暗中伸出手去抖开床边衣衫,垂眸静默间披在了肩头。
  湖边的夜不比都市里热气蒸腾,反而带了些凉意。卫忧已向来习惯了大城市中夏夜的炙热,今日骤然到了光晤湖,许许多多昔日的清闲记忆便又回到了心间,令她不得不微微分了分神。
  片刻的神思游离过后,卫忧已很快系好了衣带,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小楼诚然是富人才租住得起的地方,一砖一瓦一门一窗都是大邸店里才能见到的精致样式。卫忧已知道落云山里的弟子都不应该缺钱花,更何况是向来最为风光的三弟子裴真意。
  如此看来,就唯独蔺吹弦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格外落魄。
  卫忧已垂眸这样想着,便已经沿着楼内短廊走到了另一侧。
  她记得很清楚,沉蔻将她们一道引上来时,蔺吹弦的房间便是在这条短廊的尽头。于是再走出几步后,她很快便看见了尽头那间房里仍有微弱的灯光,那光透了过格门上的明瓦,显出黯淡的色彩来。
  既然是都未睡下,那么便算不得搅扰了。卫忧已想着,伸手轻轻叩了叩眼前木门。
  门内好半晌都没有声音响起,卫忧已沉着气站在门口等了会儿,直到险些认为蔺吹弦当真是点着灯睡着了时,才终于听见门内传来了一声搁笔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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