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在接近零下的冷风里,林亦扬拉着她,接着往山顶爬。四月的雪稀薄,有些地方盖不住土,露出来的都是褐色的火山土壤。
  这里是地球最接近火星地貌的地方,在云层之上,荒辽而安静。
  林亦扬在找角度让她看遥远的活火山口,远远能见山峦尽头在冒着白烟的赤红火焰。而眼前,这个顶峰上,有十几个圆球和圆柱形的白色建筑分散在高低起伏山顶上,是这顶峰上仅有的设备?还是建筑物?
  “这是天文台。”林亦扬告诉她。
  她头次近距离看到天文台,很是新奇。
  身边有定时上来的登山旅行团,导游正指着天文台正在给游客们做详尽解说。说这里是世界上最佳天文观测点之一,因为纬度好,能看到北半球全部星空和南半球八成以上,简直是天文爱好者的天堂,对普通游客更是观星圣地。
  导游最后还总结:这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说得不是真实距离,而是指星空的纯净让人惊叹,到晚上仰头看,拱形的银河好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殷果蹭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悄声问他:“晚上就是用这些望远镜看星空吗?”
  “天文台不能进,”他说,“山顶在天黑后也不能留人,为了让天文台能工作。”
  想看星空,在岛上任何一块地方都可以完成,除非是天文爱好者,会带着自己的望远镜来,或是排队在游客中心用那里的望远镜。
  他带她来也是想让她看看银河星空。
  不过这是晚上的事了。
  山顶太冷,海拔又高,不适宜久留。
  他拽下自己登山服的拉链,脱了,直接用登山服裹住了她,再把她两手在掌心里搓了搓:“头疼吗?”
  殷果摇摇头,有点喘气费劲,但还好。
  林亦扬把她带回车里,打了最大的空调给她取暖,短暂离开,等他再进越野车里,带来的不止是冷风,还有衣袖上残留着的雪屑。
  他启动汽车,把左手手腕上的表摘下来,递给她:“戴上。”
  干什么?
  “看着时间,”他说,“三小时之内,带你下到海平线。”
  开始她还没听太懂。
  林亦扬驾车带她下山后,一直在踩着油门,车速比来时要快得多,起初在山上还好,等到了平地就完全是在飙车了。
  海拔一直在降,温度始终在攀升,从零度飙到了三十多度。
  两人除了中途换夏装,还有途径加油站加满汽车油箱,就没再停过车。两小时十七分钟后,车停到了海岸边。
  她光着脚从车上下来,跑到后备箱里找到双肩包,翻出夹脚拖鞋。没来得及穿,林亦扬已经把后备箱里的一个深蓝色的保温箱提上:“不用穿了,上沙滩。”
  她一手拎着拖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从一条沙土小路跑过。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木架子上的火把在海岸旁一丛丛地燃烧着。
  蓝色保温箱被他放到了沙滩上。
  殷果以为是冰镇的饮料,一开箱就蒸腾出了白色冷气。
  是满满一箱被压得瓷实的雪,他竟然就这样把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带下来了,车开得和亡命之徒一样就是为了这一箱雪?
  远近的游客都往这里看过来。
  他本来是计划租一辆皮卡,带慢慢一车雪下来,给她弄到沙滩上让她堆雪人。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一是这个时间山顶的雪少,二是装车太麻烦,也失去了惊喜。
  “也不多,随便玩玩。”他说着,全倒到沙子上,成了一个小雪堆。
  殷果眼看着雪在面前融化,虽是压得瓷实了,也架不住三十多度高温的洗礼。她手忙脚乱地在沙滩上抢救这些雪:“都要化了,化了怎么办?”
  他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在了树荫下,抱着膝盖,看她一面在叫着雪化了,一面在拼命试图把雪捧回去,神经病一样地被远远围观着。
  眼瞅着雪在化,浸透了沙子。
  她最后搂住了他的脖子,也不管他身上有多少汗,自己手上有多少沙子,抱着他就是不肯撒手。怎么有这样的男人,带你上雪山,又开车狂奔到太平洋中心的盛夏海滩,在一丛丛火把旁,让你在沙滩上、在身穿各色比基尼和泳裤的游客当中、在众目睽睽下给你一整箱冬天的雪。
  后背被他轻轻拍着,有着纵容和哄慰。
  旁边有人在说,这是哪个冷饮库弄过来的碎冰,也有有人猜,这是干冰,被人反驳干冰不能碰……各种推测,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会猜到答案。
  林亦扬的手滑下来,搭在面前女孩的热裤口袋边沿,在慢慢地,沿着边缘的缝纫线轻轻滑动着:“高兴吗?”他问搂着自己的她。
  “嗯。”高兴疯了。
  如果让他拉一皮卡的雪来这里,像神经病似的凹情调,也不见得能有多开心。喜欢一个人,所去做的一切看似是取悦她,何尝不是在取悦自己。
  看她高兴,他更高兴。
  空空的保温箱在两人身边,没多会儿,里边的雪水也蒸发殆尽。
  林亦扬去给她买了菠萝冰沙回来解暑。殷果抱着菠萝壳子,先坐在沙滩上看人冲浪,汗从脸旁滚落,咬着吸管,每隔十几秒就要想要对他笑。
  后来坐不住,丢下菠萝,在他前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沙子,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星星在绕着太阳在转着。
  也不知转了几圈,他突然探手,抓住她在细沙上的脚腕:“不怕晕?”
  殷果摇头,抿嘴笑,被他强行抓着跌坐了他身前。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鬓角和额前的刘海都湿透了,从右侧鬓角往下淌了一道汗,流过脖子,进了圆领口里。
  林亦扬能想象到这道汗是如何流进她衣服里,淌过身前的。
  “在想什么?也不说话。”殷果问他。
  笑容从雪山开始,就没消散过,在她的脸上一直绽放着。
  “在想,”林亦扬的手搭在她热裤上,“你。”
  他的掌心滚烫,还有细细的沙,在磨她的皮肤。
  “在想,”他又说,“你应该去补个觉。”
  反正现在这个时间里,再返回山上看日落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去驻地,先休息休息,等到了晚上再出去,从星空看到日出。
  “去吗?”他问。
  她点点头,哪里都去,天涯海角都跟他去。
  林亦扬在一个小镇预定了大床帐篷,是丛林里。
  在去的路上,她一直心猿意马,打开车窗,热风鼓鼓地吹进车里,不显凉爽,反倒带来了海岛特有的湿热,还有黏腻在皮肤上的潮汗。
  车停在帐篷前的草地里,殷果用脚在座椅前找夹趾拖鞋,没等穿好,林亦扬已经弯腰去车里,兜住她的后背和腿窝,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
  殷果搂着他的脖子,看到身边飘过两把伞,又见到三个女孩子在回头,窘意多了些:“我自己走。”
  “下雨,你走太慢。”
  又是雨,太平洋上的雨。
  没两分钟,林亦扬迈进丛林边的帐篷里,用腿顶开挡路的三把木质的折椅,把她人放到床上。潮乎乎的丛林,床单被褥也是潮的。
  竟然还有青蛙在叫。
  睡丛林里的帐篷里,有着雨中的泥土气息,再加上顶棚的雨声,让她有种自己置身露天被围观的错觉:“这里晚上会不会虫子很多?还有蚊子?”
  女孩子对虫子的在意程度,哪怕是林亦扬这种过去没交过女朋友的,也是从幼儿园起就深刻了解过了。他直接掐灭了她的恐惧:“晚上不睡帐篷,就让你在这儿补补觉。”
  “那订帐篷不是很浪费吗?”
  他们快天黑才来,整晚空着多浪费。
  她在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时,腿压在棉被上,就在他眼皮底下来回晃着。林亦扬原本真是打算让她睡一会,毕竟长途飞行后玩了一个白天,体力早透支了。
  他的计划在别处,床旁的折叠椅就是他的休息处。可以收收邮件,干干正事。可现在……她的腿真是白,还很细,瘦却不露骨,连膝盖在微微弯曲状态下也都是很漂亮的弧度。
  雨渐渐大了,敲打着帐篷顶。
  殷果仰头看顶棚,想着帐篷可能不适合下雨天住,会吵。渐渐地她身上多了一阵阵热意,隔着衣服,或是直接落到皮肤上。
  困倦分解的是人的意志力,容易被带着走,带着带着就偏了。
  帐篷门是合上了,但没拉严实。细微的风,从敞开的帐篷口往进灌,他把被子从她身下捞出来,给她盖上了。
  “热。”她咕哝,闷热潮湿,还盖着被子,简直是酷刑。
  “不盖的话,外边能看到。”
  “……怎么不拉上。”
  懒得动。
  林亦扬自己衣服穿得规规矩矩,一件没脱。她在被子里,从外头看,顶多是看他抱着她在说话,留意不到别的。
  他在热裤上找了会儿,纽开一粒铜色纽扣,手没入。
  殷果的眼里有一瞬迷茫和潜意识的抗拒,林亦扬只是看着她,观察她的表情,并不亲她,接吻被无限期延后着,因此催生出了让她倍感焦灼的情绪。
  他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有亲过自己了。
  她在想今天他在雪山上是怎么捧起雪在保温箱里的压好、压实的,想他的手指在雪上,想——浑身的力气忽然被抽走,只是一霎的事。
  她的人生头一回眼前出现了黑影和白光交错融合的景象,先白后黑?还是先黑后白?发生后就忘记了,像记忆被格式化。只是疲倦感和全身肌肉骤然的松弛一道涌来,从腿和胳膊到了手指指尖,都在拼命叫嚣着:好累。
  “感觉怎么样?”林亦扬先问了她。
  “嗯……”奇奇怪怪的,很舒服。
  之后的半分钟她连动一下的想法都没,像只树袋熊抱着他,蹭着,蹭着,用鼻尖擦他的锁骨。他看她茫然到现在还不太清明的眼神,猜到,应该她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殷果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嗓子火辣辣地疼,不像是渴水,更像是身体太亢奋导致的后遗症。她在林亦扬怀里,调整着姿势,将脸枕在他的臂弯里,声音沙哑地说:“我睡一会儿,十分钟……就好。”
  这是她临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迷糊着,被林亦扬在脚腕上、手腕上套上了两个橡皮筋圈圈似的东西,她皱了皱眉眉头,撸着手腕上的圈圈,没想弄掉,太紧了。这是她睡着前做得最后一个动作。
  “防蚊圈,小孩戴的,我看挺好看买给你试试。”这是她睡前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35章 跨越山与海(3)
  她中途短暂醒过一次。
  是手脚和胳膊腿被他涂抹着防蚊乳液,她迷糊着,听他低声说,是帐篷主人提醒他要给女朋友涂当地的防蚊乳液最管用,毕竟地域不同,还是要本地东西才治得住这些蚊虫。
  殷果再次拽手环,太紧了。
  林亦扬给她取下来,想了想,塞到她热裤口袋里了,算是双重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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