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我和黑大壮对视一眼,这小媳妇嘴真是损,而且说的是自己婆婆,一点家教没有。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弓着腰脸色不好,像是有慢性病。他看我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然后走到里屋门前,对里面说:“别吵吵了大晚上的,有什么话好好说。”
  小媳妇掐着腰探出头:“你妈就是不懂事,人家客人大老远来的,她就在那装死狗,一动不动。你进来说说。”
  那男人窝囊地说:“那也别吵吵,邻居都睡了。”他走进屋里,咳嗽了几声,劝他妈出去见客。
  我如坐针芒,对黑大壮说,要不咱走得了,别为难一个老太太。
  黑大壮摆摆手,淡淡说:“我倒要看看这老太太能忍到什么时候。”
  时间不长,门帘一挑,真就出来一个老太太。这老太太满脸风霜,皱着眉头,走路都打晃。我看不明白,黑大壮为啥跑那么远来找这个人。
  老太太看了我们一眼,脸上没有表情,袖着衣筒坐在一旁的角落,垂眉耷拉眼。
  小媳妇笑嘻嘻出来:“我婆婆让我劝出来了,有啥事你们聊。”说着,她坐在一边嗑着瓜子。
  黑大壮瞅着她笑,就是不开口说话。
  小媳妇像是明白什么似的,把瓜子扔到桌子上,“你们聊,你们聊。”看那男人不走,她过去就是一巴掌:“走!回去睡觉!一点没眼力见,没看人家烦你了吗?”
  那男人一脸病态,也不敢反驳,弓着腰说:“你们聊你们聊。”两口子出了房门。
  门没关,黑大壮看着屋外黑漆漆的院子,淡淡说:“没想到当年赫赫有名的白莲娘子,今天会是这般模样。”
  老太太垂着头,也不看我们,好半天道:“有事说事,别磨叽。”
  “好。”黑大壮道:“你和丹东的香堂还有联系吗?”
  老太太不答话,似乎是睡着了。
  黑大壮长出了口气,挠挠眉头:“我这位小兄弟要到丹东去办事,很可能要面临生死难关,人生地不熟的。老白太太,你要是和那边的香堂有联系,就帮我们一下,联系联系当地堂口里的香童。”
  老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依旧袖着衣筒:“不认识,你们走吧。”
  “你需要什么,尽可以提出来。”黑大壮道。
  老太太这时慢慢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百万,你有吗?”
  只听窗外咕咚一声,好像是砸烂了花盆,透过窗我看到有黑影匆匆跑了,正是那小媳妇,原来她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黑大壮也不以为意,说道:“一百万你怎么不去抢。哦,我忘了,你现在退隐江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太太。”
  老太太一瞬间眼神极为犀利,也就这么一瞬,过去了之后,整个人又回归有气无力的样子。她淡淡道:“普通人没什么不好的。以前的事我不想谈了,以前的人也不想见了,你们赶紧走吧。”
  “既然你什么都不想,为什么还别着那朵花?”黑大壮说。
  我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腰里的衣服上,那里别着一只红色的纸花。纸花一般都是上供给死人用的,活人都嫌晦气,没想到这老太太身上还别着这玩意。
  老太太道:“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丹东香童,价钱不能少了。”
  “你开个实在价,别张口一百万,有点骂人了。”黑大壮说。
  老太太道:“听说你在做山货?”
  “嗯。”黑大壮说。
  老太太道:“这样吧,我儿子有病,你给一根品相好一点的野外老山参就行。”
  我心里一惊,现在的山参基本上都是人工种植的,大棚扣出来的,真正野外生长的老山参那是可遇不可求。黑大壮以前拿了几根须子给毛球吃,一根须子就好几百。
  黑大壮在思索,我赶忙咳嗽一声:“黑大哥,算了,走吧咱们。”
  “怎么了兄弟?”他愕然。
  “我到丹东办自己的事,就不麻烦什么人了。再说一根山参得多少钱,用不着整这个。”我说。
  黑大壮还来了脾气:“别价,我告诉你小冯,我老黑能在江湖闯荡这么多年,就凭着两个字,仗义!对兄弟义气,这样才能聚拢人气。这个事你不用管了,不就一根山参吗。”
  他对老太太道:“这样吧,过两天我托人把东西送过来。我答应你了。”
  我按住他,厉声道:“黑哥,不能用你的钱!”
  黑大壮笑笑:“兄弟,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你去丹东两眼一抹黑,找谁去?你就听我的吧。”
  老太太看看他:“好!姓黑的,我知道你是个人物,不能赖账,再说了你也不敢跟我赖账,对不?我给你写个字条。”
  我急了:“还得打欠条?”
  “小伙子,你是个棒槌吧?”老太太歪眼看我:“我是给丹东堂口的香童写条,到了之后你去找他,自会帮你。”
  黑大壮道:“兄弟,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老太太在一张纸上随便划拉了两个字,然后解开腰里的红色纸花,裹在里面,递给我:“记得,你要是以后没事了,过了这一关,就把纸花给我带回来。要是你死在外面,当我没说过,这朵花给你陪葬了。”
  我听得鼻子都气歪了:“老太太,你能不能说点吉祥话。”
  老太太笑:“我这一辈子什么话都说过,就是不会说吉祥话。”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丹东香童
  我拿着老白太太给的纸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一个字都看不懂,不知是她的笔画潦草,还是压根就不是汉字,上面全是一个个类似蚯蚓的线条。
  我看得纳闷,又不好意思细问,只好满怀郁闷的把纸条小心翼翼收起来。老太太告诉我,到丹东之后,在鸭绿江对面的街道,找一家临街的小吃摊,店主叫白德旺,他看到字条,自会帮你。
  我答应一声,其实不怎么信任她,这玩意靠谱吗。可毕竟这张二指宽的小纸条是黑大哥用野生老山参换来的,不管怎么说,钱花出去得听着响。
  老白太太袖着衣筒,下了逐客令,两位就不留你们了。
  黑大壮给我使个眼色,我们刚跨出门,老太太在身后道:“姓黑的,我只给你三天。三天之内你答应的老山参如果没送来,咱们到时候再说话。”
  黑大壮脚步停滞了一下,没回头,只是两只手在半空抱了抱拳,我们一起出了这家院子。
  等回到车里,黑大壮像是撒了气,全身瘫软,手哆嗦个不停,摸着烟,烟盒都掉了。我赶紧捡起来,“黑大哥,这老太太到底什么人,气场挺足啊。”
  “吉林鬼堂知道不?”黑大壮问。
  我吃惊不小:“知道啊,算是打过交道吧。”我想起寻找八仙洞的时候,曾经遇到梅姑和鬼堂的香童斗法,当时情况之危险之诡谲,让我当时非常震撼。
  黑大壮道:“吉林鬼堂在东北三省的重要城市都设有分堂,咱们刚才见的这个老白太太以前是丹东分堂的堂口香主,外号叫白莲娘子。这老太太你看着不起眼,年轻时候手底下至少有十几条人命。”
  我倒抽口冷气,冷汗都下来了,难怪感觉这人很是阴鸷,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气场,原来这么牛逼。
  黑大壮悠然神往,“当时鬼堂有三个女子响彻东北,大家给她们编了一句顺口溜,叫清香白莲素还真。其中‘白莲’就是这个老白太太,白莲娘子。”
  这句诗怎么这么熟悉呢?想起了,我、解铃、熊大海和李瞎子曾经去找过一只闭关修行的蛤蟆精,在它藏身的洞窟墙壁上,看过这句诗。我还记得原诗应该是两句,脱俗仙子谈无欲,清香白莲素还真。
  这首诗出现在蛤蟆精的洞窟上应该不是巧合吧,难道蛤蟆精附身的红衣小女孩和鬼堂有什么渊源,或许她就是三个女子其中之一呢?
  我一时想的很多,黑大壮则自顾自感慨:“昔日的风云人物,谁能想到现在变成一个居家小老太太。”
  “而且被儿媳妇这么没礼貌的教训,居然都不敢还嘴。”我说。
  黑大壮道:“我以前蹲大牢的时候,和鬼堂一个香童在牢里认识,出来之后,经过他引荐,这才结识了白莲娘子。那时候她孩子有病,据说是怀胎时候被敌人所伤,动了胎气,从此之后白莲娘子就归隐江湖了。”
  我想起老白太太的儿子,一身病态,不停咳嗽。
  白莲娘子能想象到她年轻时候的风采,这么个心气高的女子,还是过不了母子这关,堕落于斯,让自家儿媳妇骂的狗血淋头,不敢放声,还真是难为她了。
  黑大壮看看表,“眼瞅着天亮了,你也别去宾馆开房间这么麻烦,我送你到火车站,你在车里睡一觉,明早去丹东。”
  我答应一声,特别感激。
  黑大壮让我好好睡一会儿,他开着车驶入了夜色之中。
  我实在太累了,闭上眼就醒不过来,正睡得香被黑大壮推起来,看看表早上五点多,我和他告了别,进火车站等候列车,出发到丹东。
  在火车上我又睡了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丹东站。
  丹东是我第二次来。第一次是亮先生的事,当时是在丹东周边的民安县,并没有到过丹东市内,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看看鸭绿江了。
  我在鸭绿江边上找了一家酒店先开好房间,好好休息了一下。下午溜溜达达出来,到鸭绿江公园看风景。我在公园来回溜了几遍,看了著名的断桥,又上了游艇在江面转了几圈,看了对岸的朝鲜,黑色的土地,贫瘠的村落,站在船头我有种穿越时光的感慨。
  鸭绿江的江水很黑,这里的江面也并不宽广,加上对岸的荒凉,很容易感受到时间的沧桑。
  我的心情沉重起来,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想着老白太太告诉我的地址,便穿过街道,在一条几乎没什么人经过的胡同口,看到了一家吃饭摊子。丹东的街头巷尾有很多这样的小吃摊,店主在临街搭一个棚子,里面摆着桌子凳子,中间是各色食材,可以先点先吃,价格也公道。
  我到的时候,里面有几个像是上班族的人在吃着便饭,店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正里里外外忙活。看我来了,她笑着过来:“客人想吃点什么。”说着,拿过食谱让我看。
  上面都是老百姓菜,偶尔有海鲜,便宜的让人觉得是不是作假。我也饿了,随手点了苞米粥,几个肉包子,外加小咸菜。
  时间不长,热气腾腾的粥上来了,我掰着筷子说:“老板娘,我跟你打听个人。”
  那女孩咯咯乐:“我不是老板娘,我是老板娘她闺女,你说吧,要找谁?”
  “我问一下,白德旺是不是在这里?”
  那女孩瞪大了眼睛:“那是我爸爸啊,你认识我爸爸?”
  “啊,有点事找他。”我说。
  女孩说:“这样吧,他马上就过来接班了,你先吃着等他。”
  我答应一声,吃起来。别说这小食摊看着简陋,做的东西还真不赖,味道很浓郁,尤其这东北苞米碴子粥,我都多长时间没喝过这么正宗的了。
  吃过了饭,那姑娘在一个人忙活,她爸爸还没有来。我怕妨碍人家生意,便坐在棚子最里面刷着手机看新闻。等了能有二十多分钟,女孩说:“爸,有人找你。”
  我抬头去看,外面来了个人。他瘦高个,能有五十来岁,脸上写满了沧桑和疲惫,让我想起黑色泛浑的鸭绿江。他穿着一件看着很旧的羽绒服,一看这个样子,就是知道他是在生活底层挣扎过日子的草根。
  这个男人走过来,看看我,小心地问:“您找我有事?”
  “你是白德旺先生?”我问。
  男人点点头,说我就是。
  我从兜里掏出老白太太给我的纸红花,白德旺眼睛里精光一闪,身上的气场似乎发生了变化。他道:“客人,有什么话你跟我到外面说。”
  我跟着他到了棚子外面,继续往深处走,我只好跟着。女孩探头出来看我们,眼神写满了纳闷,不知道她爸爸为什么搞这么神秘。
  我们走到胡同的最里面,没个路灯特别黑,一个人都没有。白德旺问我,你到底是谁?
  我把老白太太写的字条给他。
  白德旺接过来,摸着黑的看,他把纸条和纸花又还给我,问:“白莲嫂子还好?”
  我知道他问的是白莲娘子,赶紧道:“还好,现在居家过日子。”
  “哦,她儿子呢?”白德旺漫不经心地问。
  我说:“也挺好的,就是身上有病,看着有气无力的。”
  “你这次过来,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她这么帮你。”白德旺靠着墙壁,一只脚抵住后面,缓缓从兜里掏出烟抽。那风度绝对不像是下岗工人什么的,而像是上海滩的黑帮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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