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纨绔 第86节

  顾九思摇摇头,站起身道:“你等我换身衣服,跟你回去。”
  柳玉茹点了点头,顾九思转到会堂屏风后面,脱了战甲,片刻后,他又换回了自己平时那件蓝色官服,披着狐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同柳玉茹道:“好了。”
  顾九思说着走上前去,握住柳玉茹的手,他低头看着她,柳玉茹有些茫然抬头,看见顾九思柔和的笑,听他小声道:“今天吓到了?”
  柳玉茹没说话,顾九思便明了了她的意思:“让你操心了,”他伸手抱住她,笑着道,“是我不对,以后不这么蛮了。”
  “对不起。”柳玉茹低哑出声,“我没克制好,打了你。”
  顾九思笑了笑:“我知道,是你太害怕了。让你这么害怕是我不对,我该早点同你说才是。”
  说着,顾九思握着她的手,轻笑道:“走,回家。”
  这一声回家让柳玉茹心里暖洋洋的,感觉整个冬天都变得温和起来。
  他们手拉着手,走在寒冬黑夜里,一起往家里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大家拿着兵器,整个城池弥漫着一种肃杀之气,然而柳玉茹拉着这个人,却觉得内心一片安定。
  她惊讶发现,拉着这个人,她就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坎走不过去。
  他如高山令她依靠,如大树为她遮阳,哪怕她从来不是什么娇花琉璃,他却也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她握着他的手,她清晰感知到,在今天战场之上,她意识到她可能失去他那一刻,她的内心,惶恐到了怎样的程度。
  他们两人走在路上,等到了家里后,进了门,顾九思便去洗了个热水澡,而后他穿着衣服出来,发现柳玉茹正在铺床。他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听着烛火轻轻爆开的声音,感觉炭火适宜的温度,嗅着房中恰到好处的橘香。
  这是所有一切都恰到好处的生活,而顾九思清楚知道,这份“恰到好处”要花费多少心思。怎么样的温度才合适,什么样的香味才恰当,这都是要费心思的东西。可和柳玉茹生活以来,无论怎样的境遇,柳玉茹都有一种神奇的、让生活在那个情况下过得很好的能力。
  别人过是混日子,她是过日子。
  柳玉茹铺好床,察觉顾九思洗完澡了,她回过头来,就迎上了顾九思的目光,她愣了愣,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顾九思柔声笑起来,“我就是想起以前娘亲说过的一句话。小时候我娘同我说,娶得一个好女人,你会发现你这辈子无论怎样都会过得好。过去我不信,如今我却是信了。”
  说着,顾九思招了招手,同她道:“过来。”
  柳玉茹红着脸走过去,顾九思一把将她揽到怀里,他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抱在她腰上,他靠着她,温和道:“玉茹,你在,我就觉得什么事儿都会过去的。”
  “别胡说了,”柳玉茹笑了,“我又不是护身符。”
  “玉茹,”顾九思将脸埋在她肩头,低声道,“其实我很怕。”
  柳玉茹愣了愣,顾九思慢慢道:“今天我骗他们的。范大人不会很快救援,他要至少在打下东都后,才会回头来救我们。”
  柳玉茹听着这话懵了,她不敢动,她也不敢惊慌,她花了好久,才慢慢镇定下来,小声道:“那你今日,是安抚他们吗?”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顾九思声音平稳:“不能投降,也不能弃城。现在只能咬着牙求一条生路。梁王之所以一定要取幽州,他的算盘怕是要和北梁求救。”
  “北梁?”柳玉茹不能理解,顾九思声音平静,“北梁一直被长城阻挠,若是梁王以幽州相换,求北梁出兵中原伐范,北梁怕是求之不得。梁王如今一定要占幽州,打算利用幽州东山再起,除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出其他的来了。”
  柳玉茹没说话,顾九思继续道:“望都不能丢,幽州不能破。”
  “我知道。”
  “我们除了守着,没有办法。”
  “我明白。”
  “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守得住。”顾九思忍不住收紧了手,低哑着声道,“要是我守不住了,你怎么办?爹娘怎么办?”
  “你别怕,”柳玉茹柔声开口,“要是守不住,我还能提刀呢。”
  顾九思听到这话,有些茫然抬头,柳玉茹转头伸手环住他脖子,笑着道:“到时候,咱们杀一人不亏,杀两人稳赚,黄泉路上一家人走一起,也没什么怕的,对不对?”
  顾九思没说话,他看着柳玉茹,姑娘似乎是在撒娇,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撒娇的人说的。
  他一贯知道她骨子里带着血性,却不想这个姑娘胆子总是比他想的大得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覆上她的脸。
  “放心吧,”他柔声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家玉茹还没当上首富,”顾九思轻笑出声来,“我怎么舍得她连她想要的东西都没得到,就陪我去谈什么‘杀一人不亏杀两人稳赚’?放心吧,”他靠住她,仿若宣誓一般,声音又稳又沉,“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他们进望都城。”
  第79章
  两人紧张了一天,都有些累了, 顾九思先去休息, 柳玉茹梳洗之后, 也回到了床上, 她靠在顾九思怀里,突然想起来道:“今日你为何让叶大哥来管事儿?他才刚来望都,不怕他不服众吗?”
  “望都城那些官员我清楚,”顾九思闭着眼,平静道,“干得好的都被范轩带走了,就剩下些普通官员, 这种场面他们撑不住, 如果让他们管事, 到时候可能我前面稍微受挫, 他们就全都投降了, 他们降了, 梁王入城之后, 你和爹娘作为将领家属, 怕是逃不了的。”
  顾九思说着,平静道:“我对叶世安知根知底,他的本事和品性我清楚, 事情交给他,就算我在前面战败,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守城。而且对于守城这件事, 叶世安以前跟着他叔父见识过,他又是个聪明人,让他主事,比那批只知道中饱私囊的饭桶好太多。至于他能不能服众,不还有你吗?”
  听到顾九思提到自己,柳玉茹有些无奈:“你竟是连我都算计进去了?”
  “这哪里是算计,”顾九思叹了口气,“这是了解。”
  柳玉茹听着不免笑了,她靠着他,接着道:“那你今天就这么冲出城,是早算好他们会退兵?”
  “试一试罢了。”
  顾九思闭着眼睛,平和道:“他们来时城内根本没有准备,若是直接攻城,城池必破无疑。我心里盘算着,梁王这么孤注一掷,全军上下必然都人心惶惶,慎而重之。所以我故意带兵出去,列阵在前,让他们以为我是提前得了消息的。然后我再骂他们,接着假装战败逃跑,梁王追击的时候,我让他们哪怕靠近都不要放箭,完全就是要引诱他们入城的模样,这一套戏坐下来,梁王便会害怕,以为范大人早就得了消息,故意在这里埋伏等着他们,只是我年少没有经验,将戏演得太浮夸,让他们看出了机会。”
  柳玉茹听着,终于明白今日梁王为何在最后一里地退兵了。
  顾九思在演戏,梁王何尝不是在试探?如果当时城中人显示出了阻挠之意,梁王可能就会坚定决心打过来。只是顾九思坚持到了最后一里地都未曾放箭,这才真正让梁王不安退兵。
  “这是梁王最后一场下注的机会,他不仅要得到望都,还不能损失太过惨重,”顾九思声音有些困,“否则到时候范轩打回来,他根本没有抵抗住范轩和北梁联系的机会,那他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但是望都他非取下不可,所以他现在就在等待最佳的进攻时机,时候到了,他们就会动手。”
  说着,顾九思睁开眼,他抬手拍了拍柳玉茹的背,勉强笑道:“不过你别怕……”
  “我不怕。”柳玉茹果断开口,她抱住顾九思,听着顾九思的心跳,温和声道,“风风雨雨走过来了,你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怕。”
  顾九思愣了愣,他抿了抿唇,终于是什么都没说,他叹了口气,伸手抱住柳玉茹。
  “我欠你一个婚礼。”
  他柔声开口,柳玉茹有些迷惑,听他道:“等这次事儿完了,我们再成一次亲。”
  柳玉茹有些脸红,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人总要有个盼头的。
  两人睡着觉时,城楼之上却是热闹非凡,整个望都城的姑娘都到了城楼上去,唱着荆州小调,在城楼上欢歌笑语。她们唱唱跳跳,叫唤着城外的士兵,城外士兵有一些被吵得睡不着,大半夜起来,看见姑娘站在城楼上,轻纱裹身,更是睡不着了。
  他们都已经在外征战大半年,尤其是这几个月,一路匆忙行军,几乎没有近过女色,此刻看着城楼上的女人们,一些胆子大的忍不住,就往前靠近了许多,为了看得更清楚些。
  大家听着家乡的曲子,看着远处的女人,趴在冰冷的土地上,一时间有些人不由得茫然。
  一路走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如今老家已经被刘行知攻陷,东都又被范轩围困,千里迢迢来到了望都城,哪怕攻下了望都,前路又在何方呢?
  白日里顾九思骂的话在士兵心里浮现,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听这样的话,却是头一次被人骂得这么赤裸裸,乱臣贼子,不忠不义,天下共讨之。祸害百姓,乱大荣纲纪,举国共伐之。
  明明是梁王一个人的私欲,怎么就拖着大家,到了这样的程度呢?
  这么唱唱跳跳了一晚上,等到天亮时,军中长官才发现许多士兵偷偷跑去看姑娘,他们抓了人回来,当场斩了几个人后,所有人这才消停,回了帐篷。
  然而斩了那几个人却成了所有人心里的刺,跟着梁王成为这样的逆贼,却只是看个姑娘就被斩了首级。
  大家心中愤愤,而连夜也未曾休息好,梁王后续的部队还在零零散散赶来,梁王察觉军心不稳,心中有些不安。
  而顾九思休息好后,早上早早起来,让人熬了一碗润喉的梨汤,穿上红色长衫,披了暖洋洋的纯白狐裘,头顶金冠,手拿暖炉,同木南吩咐道:“你去城里找些特别会骂人的人来,不管男女老少,会骂就行。”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去?”
  柳玉茹笑着从房间里转出来,看见顾九思的打扮。
  他惯来生得漂亮,如今这么红色的袍子,白色毛茸茸的狐裘披风一搭,这份漂亮中就多了几分明艳张扬,落在柳玉茹眼中,生生带了几分可爱的感觉出来。
  但旁人却是不觉得,只觉得这人英俊中夹杂了几分好颜色,依旧是他们那个俊朗的父母官顾九思。
  顾九思见柳玉茹出来,笑了笑道:“我去城楼上看看,带人去和他们打打嘴仗。”
  柳玉茹觉得这一仗在顾九思口里说出来,就如同儿戏一般,那么好几万大军立在门口,却是在打嘴仗,她叹了口气,上前去给他整理了衣衫,柔声道:“随便骂骂就好,别又把嗓子骂哑了。”
  顾九思被这话逗笑了,摆摆手道:“放心吧,这次带了帮手呢。”
  顾九思和柳玉茹商量完,便走出去,柳玉茹去找了叶世安,同叶世安开始清点兵器的库存,安抚城中百姓。
  如今大军在外,城中百姓情绪极其紧张,叶世安让城中茶楼全都免费待客,由政府支出,说书先生及时说着情况,让百姓不要紧张。
  而顾九思则是上了城楼,他到的时候,看见沈明领着一批人站着,这批人都是城内骂架的好手,看见顾九思都战战兢兢的,顾九思抱着暖炉,脾气温和道:“你们不要紧张,站在城楼上骂一骂他们,会有人保护你们的,骂完了就可以领赏,这是靠着你们的才能吃饭呢。”
  大伙儿被顾九思的话安抚下来,都偷偷瞧着这位脾气很好的大人,顾九思将骂人的内容和所有人商量了一下,今日骂这一次,其实重在分散对方的军心。
  要让他们清清楚楚知道,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梁王打算做什么,他们跟着梁王,最后是什么下场。
  所有人听明白顾九思的内容,便明白了要怎么骂,顾九思领头,站上城楼去,旋即便开始开骂:“梁王老贼,今日为何不攻城啊?不攻城是不是心虚,怕你做这些事儿都等着天打雷劈?你带着这些士兵来望都做什么,你以为大家不知道吗?你无非就是想取下望都,以幽州作为赠礼,联合北梁,再伐中原!你这样的打算,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吗?北梁与我大荣,几百年互相共伐,皆被挡于长城之外,以幽州换你的皇位,那就是以我大荣百姓日后千百年安危换你梁王的皇位!如此丧权辱国、丧心病狂、叛国叛民之事,也就你梁王做的出来!”
  顾九思张口将梁王的盘算说得彻彻底底,梁王在账内听见,提了剑就想冲去,秦泗一把按住梁王,着急道:“王爷,先前已经忍了,此刻动手,便是冲动了啊。”
  “你看看这兔崽子在说些什么!”梁王怒道,“他这样说,其他人要如何看我?!让他这么骂下去,仗还打不打了!”
  “王爷稍安勿躁,”秦泗笑了笑,“嘴仗而已,王爷不必动怒,我去就行了。”
  秦泗这话让梁王稍稍冷静了些,梁王点了点头:“那你去。”
  秦泗拱手应声,便退了下去,而后从军营中走了出去,他走到城楼下,掸了掸衣袖,而后大声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儿,胡说八道些什么!梁王乃前李氏正统血脉,如今乃光复江山社稷、顺应天时之举,你却将他打成乱臣贼子,这才是真真颠倒是非黑白!如今王爷欲取望都,为的是江山百姓,岂容你如此污蔑!”
  “我污蔑?”顾九思大笑出声来,“那你到和我说说,梁王如今老家荆州被刘行知取下,东都又被范大人围困,他既不南下扬州又不西取荆州,偏偏北上幽州,为的不是用幽州长城与北梁作交换还是什么?莫非你们还当真以为,你们这么些乌合之众,还当真能阻了天下大势,自成一国不成?!取了幽州不送,到时候你们北边每年秋冬受北梁侵犯,南面又要被国内诸侯讨伐,你到是和我说说,不打着我说的主意,你们费了老大力气来幽州做什么?!”
  “王爷做什么轮得到你管?”秦泗冷笑出声来,“扬州纨绔子弟,连个秀才都考不中的蠢货,靠着家里买官当了个县令,还敢在这里议论起国事来?你以为到了幽州,就没人知道你在扬州的斑斑劣迹了?年过十八还只会斗鸡赌钱的货色,到了望都就是凤凰了?就这种人说的话,你们还信?”
  这话出来,木南当场怒了,他上前正要大喝,就被顾九思一把抓住手,顾九思笑道:“这位竹子精说得怪了,我和你认识?我以前做什么的你又知道了?我顾九思打小聪明,不考科举是我懒得考,我这县令,是我在衙役时候立了功当上的,这城里谁不知道?我如今能站在这里,也是我顾九思灭黑风寨、解决望都流民粮饷之后得到的名望,怎么你一来几句话,就能把我说成个酒囊饭袋了?”
  “是不是酒囊饭袋,考考不就知道了吗?”秦泗面无表情。
  其实他也不想和顾九思扯这些,只是顾九思说那些话,的确太过动摇军心,而顾九思说的也的确是事实,若顾九思是个傻的还好,可他偏偏聪明,如今他占着理,就算秦泗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事实。那与其纠缠梁王起兵的正当性,不如纠缠顾九思如何当上的官这些无聊的话。
  顾九思也知道秦泗的意思,只是他本也就是拖时间,能拖一天是一天。
  于是两人互相考究着问题,顾九思记忆极好,看书又快,这半年来,几乎有时间他就在看书,于是和秦泗互相考了一下午,居然是双双将对方难到。等到了夜里,两人嗓子都疼了,这才停下。
  秦泗回到军营之后,梁王沉声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怕这小子还有后招,今夜好好睡一觉,等明日,我们就攻城!”
  秦泗点了点头,骂了这一天,他也深感顾九思不是个普通人物,而且从时间上来说,的确不能再拖了。
  而顾九思从城楼上下来,便急急去找叶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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